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一个短篇|杨超越×陈意涵
20190224番外已更新。
我猜这篇与《爱了很久的朋友》可以凑个双生,如果没看过,也没有关系,这是另一个故事。
预祝小越的演唱会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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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车子第五次在停车位上停歪。
不远处的安保有要跑过来帮忙的意思,杨超越冲他摆摆手,又一次打过方向盘,倒车雷达在轮胎的一次刮擦而止之后噤声,杨超越把头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车载音响播放她烂熟于心的旋律,听了这一路,惹得她有些烦躁,练了一天的舞,全身都无力,她松开安全带,一时有些挪不动身子,地下车库在她熄了车灯后变得有些暗,倒叫她的精神都松懈下来,好像躲入某处遮蔽。她把旋律的音量调小,这是她最近一直在彩排的歌。下个月,就是她人生第一场演唱会,每一个拍子,每一个鼓点,踩进哪一个舞蹈动作,舞台上预演过的每一帧在她眼前慢速播放,细致可见到哪一句唱词要给一个怎样的眼神,哪一次转身要与队友有怎样的互动。这些旋律与场景在最近一段日子里总在她眼前萦绕不去。她一再把音量调小,又控制不住地暗自温习,终于把音乐声彻底关闭了。
她坐在漆黑与寂静中,只余下车载音响的亮光。
车子是前几个月刚买的,新颖又价格适中的款式,她其实没什么机会开,大部分时候都有公司来接送,还是买了,算是给自己这几年辛苦的奖励。她拨弄起还不太熟悉的音响设备,被忽然出现的刺啦的微弱电流声吓了一跳,随后,音响接入了广播电台。
“……欢迎回到音乐频道,本周的华语新歌榜第一位,依然是来自新人歌手陈意涵的《我喜欢你》,清新的旋律与初恋一般忽远忽近的盐系少女嗓音,唱起一段还未来得及寄出的心事……”
温润的男中音浅浅播送完毕后,电台播放起歌曲,熟悉的声线清晰地从精良的音响中流淌而出,杨超越如坠云中。
忽远又忽近。
“这首歌我唱给你听,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杨超越闭上眼睛。
歌曲节选很快播放完毕,男主播又说起话来:“马上就要发行首张个人专辑的小陈同学陈意涵……”
杨超越在手机的好友列表中翻找着,终于在近乎爆满的列表中找到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们的聊天记录显示近乎空白,只有数月前的一句生日快乐。
-下个月12号,我们开演唱会,你来吗?
她几乎是不经思索地飞速打出一行字来。
片刻以后,手机上对方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半晌又变回陈意涵,停留片刻又开始输入,就这样来回切换了好几次。
杨超越耐着性子等待。
男主播还在说:“……这张个人专辑将收录陈意涵的十首原创曲目,除了近期流行于各大榜单的……”
手机上显示一条新的消息。
-下个月工作可能比较忙,不知道时间能不能安排过来。
3秒以后,消息显示撤回,又重新发了一条过来。
-下个月工作可能比较忙,预祝顺利。
“……陈意涵在校期间,还曾是城市电台的主持人,美好的嗓音……”
杨超越转动音响按钮,掐灭了有关陈意涵的喋喋不休。一连拨过几个频道,娱乐频道在播放她自己的歌,接着是交通频道的实时路况播报、夜间新闻……她来回快速地拨动,各个电波区段主持人的声音不断切换,无数音轨叠加成刺耳的杂乱噪音,好像文艺片里绝望又快节奏的黑白过场。忽然,这些声响全都消失不见,任凭她再怎样拨动都无动于衷,她哑然了一阵,以为设备出了问题,又最后挣扎一样地缓慢扭动了两下按钮。
熟悉的电流声又响起来。
杨超越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电台播放起一段简短的音乐,杨超越皱了皱眉,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
“各位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熟悉的少女声线念读出一个听来有些违和的日期,“我是你们的小陈同学,陈意涵。”
杨超越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
音响屏幕上显示目前的电波区间是101.731。
陈意涵已离开电台两年了,这个频道为什么又播送起旧日的节目?人火了,果然什么旧事都藏不住。杨超越摇摇头。
但她却有些乐于在这样被一片漆黑所覆盖的疲乏中听见这个旧日的声音。
“……我们依然首先开始接听第一位听众来电,无论你有什么故事想与我分享,都可以拨打……”
陈意涵在电波中播报出一个7位的电话号码,早在两年前,城市的电话号码就已经全部升级为8位数,现在再打这个电话,怕是空号吧。杨超越玩味一般跟着陈意涵的声音输入数字,拨出了电话。
电话却意外地接通了。杨超越疑惑地连接无线耳机。
对面传来一段机械女声,提示她电话正在排队接入,数秒之后——
“喂?你好,我是陈意涵。”
杨超越震惊得差点无法将手机拿稳,她听见耳机与音响中分别传来相同的熟悉的嗓音,在数秒延迟之后,音响也同样播送道:“喂?你好,我是陈意涵。”
耳机那边又追问道:“喂,你好?”
她回过神来,确认自己接入了这个正在播送中的电台热线。
“……你好。”她开口回应。数秒之后,清晰地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音响中传了出来。
“请问你怎么称呼?”
杨超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飞速地思索起粉丝们对自己的昵称,超越妹妹……一场雨……捕鼠大师……哪一个都说不出口。
她只好回答:“……我姓杨。”
陈意涵有些低沉的嗓音又温柔地问询道:“杨小姐,你今天有什么故事想要分享呢?”
“我……”杨超越的头脑一片空白,连她熟悉的黑猫警长的故事都想不起来了。
她支吾了半晌,陈意涵耐心地等着,偶尔发出浅浅的礼貌的低笑声来消散电波间的尴尬。
最终她憋出来一句:“那个……你知道,一生挚爱的英语怎么说吗?”
01
陈意涵推动按键转换音乐信号,将主播的头戴式耳机取了下来,起身礼貌地与外间的导播示意道谢,电子挂钟上的时间已过午夜,她收拾了简单的东西准备离开电台。
杨超越就躲在一楼大堂电梯间的侧边准备吓她。
虽然她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因为胆子太小又或心甘情愿而被忽然窜出来的好朋友吓了一跳。
杨超越得意洋洋地给她展示手里的一根烤肠。
“哪里来的?”陈意涵笑着去锤她。
是隔壁便利店的店员小姐姐送给她的。杨超越有几分困倦地挂在陈意涵身上,嘟囔着跟着她去向人家道谢,她也不清楚陈意涵为什么非得把钱还给人家,一根烤肠而已,好像她是随意拿人东西的小孩子。
但她还是开开心心地与陈意涵分着吃完了那根烤肠。
“我骑还是你骑呀今天?”陈意涵问她。
“你骑!我好困。”杨超越晃着陈意涵的胳膊撒娇。
陈意涵主持的节目在每周四的午夜播出,广播大厦距离她们的学校不算太远,但凌晨的收工时间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杨超越在每周四的夜晚腾出时间,跟着陈意涵到电台来,在大楼里转悠着等她播完一个小时的节目。
“这就困啦?熬夜打游戏看小说不见你困呢。”
陈意涵将她们的小电摩推上车道,分配给杨超越粉红色的可爱头盔,自己则戴上黑色的机车款式,杨超越的脑袋瓜比她的要小,害她还调了调松紧带。
“今天节目播得怎么样?”杨超越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侧脸。
“挺好的啊,有个奇奇怪怪的观众……”陈意涵停顿了一下,发动了小电摩。“欸,你知不知道,一生挚爱,用英语怎么说?”
“啥?一生挚爱?Love……”
杨超越在后座上碎碎念起来。
她们驶上凌晨的街道。
“是you。”陈意涵接腔。
“啊?”
陈意涵在逐渐加速的风中稍微提高了音量:“一生挚爱,是you。”
02
杨超越托了人去询问以前的城市电台,传回来消息,两三年前的夜间节目,因为不是什么主打节目,收听率也很一般,已难找到留存的录音档案了。
她在声乐课上不断走神,终于挨了队长一记敲打。
“练了这么好几首,你的另一段solo决定好没有?”
舞蹈的solo对于她已不算什么难题,出道以来,不擅长唱歌叫她常受人诟病,杨超越是飞速上升的当红女团里的人气top,总是要被舆论挑剔得多一些,再者说,唱歌,确实生来不太有天赋。
公司器重,找知名音乐人给她做了个人单曲,词是她自己填的,演唱会的solo,多半就是了。
她每晚收听广播电台,但再没能搜索到101.731区段,直到第二个周四的夜间十一点半。
一阵杂音过后,她收到来自三年前的陈意涵的问候。
她坐在漆黑的地下停车场里安静地听着,她已很久没听见这个声音说这么多的话。
夜晚的第一个听众热线接入一个年轻女孩,讲起她关于暗恋的烦恼,陈意涵的倾听与回应都像踩在低沉的琴键上,有种催眠般的厚重感。结束这通连线,她在电波与时间的那头陷入短暂的沉吟。
“……其实我时常觉得,”陈意涵开口说,“我们总被相似的故事打动,是因为我们就是故事本身,一样感性,又一样不勇敢。但我又会安慰自己,没说出口的喜欢,就不是喜欢了嘛?但凡是真挚的喜欢,都是很美好的……”
杨超越困惑地眨眨眼睛。
“……我最近写了一首关于喜欢的歌,送给这位来电的听众,也送给每一位悄悄喜欢着某人的你。”
她开始一小段清唱,在最近一两个月里火遍网络的旋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经由三年的时光,以一种初生的赤裸,坦白摊开在杨超越的面前。陈意涵唱的是《我喜欢你》。
“这首歌我唱给你听,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好多好多的日子里,我一直注视你。”
杨超越不记得陈意涵当年给她听过这首歌,也不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写的,她努力回想,试图理清这首歌该是写给谁。
音响里的主播开始聊最近当红的歌曲与艺人,对于杨超越来说,已是三年前的歌曲了。播放过一首歌,到了夜间第二次听众连线,杨超越思忖了一秒,再一次拨通那个7位数的电话,这一次,一小段的机械女声之后,她没有被接入,耳机内传来忙音。
有人比她更毫不犹疑地拨出了电话。
她听见音响里传来一个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兴高采烈得好像一包撒在舌尖上的跳跳糖。
“喂?主持人你好!我是你的小粉丝!”
时间跳至11:55,三年前的杨超越拨入了电话。
03
限时五分钟的听众连线变得没完没了,导播已经第三次打手势示意陈意涵结束对话,毕竟不好强行切掉热心听众的信号。
陈意涵藏不住满眼笑意地冲导播示意没问题,第三次耐心地询问电波那头兴高采烈的跳跳糖:“这位听众,请问您还有什么故事要与大家分享呢?除了你真的特别喜欢我们节目之外?”
“啊呀,我不是喜欢你们节目,我是喜欢你啊主持人!我特别喜欢你!”杨姓热心听众没羞没臊的。
“嗯嗯,我特别开心您能喜欢我,不过咱们还是开始分享好吗?如果您没什么想要分享的,我们就将机会留给下一位听众咯?”
“啊呀,别呀,再聊会嘛!主持人你什么时候下班呀?”
“我……节目还没播完呢,这位听众……”
“你每次都上班上这么晚,辛不辛苦呀?肯定饿了吧?下班后吃点啥宵夜呢?”
“……有点想吃麻辣小龙虾其实……”陈意涵被熟悉的声音催眠进入了唠嗑模式,又眼见着播音室外的导播脸色忧郁了起来,“诶,不是……”
“真的吗,我知道有一家小龙虾特别好吃,我跟大家分享这个吧,这算不算打广告啊?你们可以找他们收费……”
导播的脸色日渐沉重。
“这位听众,很感谢您的来电噢……”陈意涵准备强行截住杨超越的话头。
“欸再等等啊你们挂我电话网友骂你们耍大牌怎么办再等等再一下下就好了……”杨超越着急地噼里啪啦一大堆,企图抵抗自己被挂断的命运,“还有十几秒……马上到了!”
陈意涵困惑地看一眼时间,电子钟由23:59跳到了00:00。
“到点啦!小陈同学,生日快乐!”杨超越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说。
陈意涵惊讶地反应过来,导播的脸色暴雨转阴。
“谢谢你呀,这位热心听众。”她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
“希望所有的幸福都围绕在你的身边!”
“嗯!”
“等你下班,我请你吃小龙虾,今天不用你动手!”
“好呀!”
导播在外边忍着笑意转过脸去,大概开始寻思怎么报告这起甜蜜播出事故。
04
杨超越差点都忘了她们曾经那么要好。人果然擅长遗忘。
陈意涵作为新人女歌手在这几个月里迅速冒头,除了不俗的创作能力与盐系嗓音,当然还因为她被网友们评价为“女生也会一眼爱上”的女友系脸蛋。
她与当红少女偶像杨超越是艺术院校同一届的校友,两个人还有亲密的旧照,这些往事也被网友们扒拉出来讨论。
经纪人看了相关的帖子,打电话来问杨超越,大意是你们关系怎么样?最近陈意涵上升的势头很好,如果可以适当在网络上示好,也算是件好事,毕竟你的路人缘……
杨超越愣了半晌,又不假思索地在好友列表里找到那个名字。
-我们以前一起写过一首歌,你记得吗?
陈意涵作曲,杨超越作词。
-嗯,记得。
陈意涵秒回了消息。
-我下个礼拜演唱会,还缺一首solo曲,我想唱那个,可以吗?
-是你自己的歌,当然可以。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谱子和demo了。
杨超越对着这听不出曲折的语气没来由地来气,转头登上微博大号,在热门里就近找了一条八卦她与陈意涵旧日交情的帖子,转发艾特关注求互粉一气呵成:
“我以前可太嫩了吧!住我楼上的学姐@ 陈意涵estelle,超喜欢你的歌!好久不见!”
发出不到五分钟,底下除了粉丝的积极控评抢前排,多了不少路人的评论,“次元壁破了!!”、“我天,温柔盐系女歌手×爱哭直男小偶像,想想居然有点带感!”、“这对颜值太高了吧!”、“流量明星真的了不起,谁火跟谁玩”……
杨超越饶有兴致地翻着评论,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感,心底某种久违的喜悦冒了头,她也难以说清,大概就像若干年前,她与陈意涵天天腻在一起的学生时代,旁人打趣她们,说你们好像在谈恋爱。那个时候,她的心底也会油然地生出这样的喜悦来,她把这归结为一种被偏爱的安全感。
她又发信息给经纪人,说欸姐,我觉得你的提议特别好,你看看有没有可能跟陈意涵她们公司联系一下,约她帮我写首歌?
经纪人很快回复,会去联络看看。
她又好像恶作剧后的小孩一样充满期待,总感觉自己像在刁难陈意涵那个软心肠,又说不清道不明这逐渐失去联系的两年是什么阻隔在中间让她们变得尴尬。
今天是第三个周四。杨超越躺在床上,拿过手边特意淘来的旧式收音机,准时开始接收旧日的频道。
三年前的陈意涵语调慵懒地与听众聊着电影与书籍,她这一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感冒,但却有些沙哑的动人。
她在时间那头说:“……夏目漱石曾经教他的学生,怎样翻译「I love you」,男女主角在月光下散着步,他说,翻译成「我爱你」太过直白,倒不如说「今晚的月色真美」,不只是月色很美,也是与你一起的夜晚很美……”
杨超越错愕了一秒,泪水忽然汹涌起来。
05
在节目中与听众聊起夏目漱石的夜晚,是杨超越最后一次来接陈意涵从电台下班。
“……去上海吗?那公司靠不靠谱啊?”
“还可以吧!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杨超越摇晃着陈意涵的胳膊。
“……你要被人骗了我可不来救你啊。”
杨超越通过了上海某个经纪公司的甄选,去当女团的预备练习生,公司承诺一年半载就会安排她们出道,抢占国内空白的女团市场。陈意涵起初没想到杨超越能够通过唱跳的选拔,一直也没把事情放在心上,结果出来后,她有些不理解,向来不擅长唱歌跳舞的杨超越,为什么选择从表演专业休学去当女团偶像?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好玩,想去试试。”
陈意涵哑然,她知道杨超越说了实话,她了解她,她对这世界总有赤诚的信任与莽撞的憧憬,愿意去尝试许多种可能性。但她有些生气。
“……觉得好玩就一下跑到上海去吗?”
潜台词是,大概这个城市没什么值得你留念的吧。
杨超越被街边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漫不经心地回应:“对啊!我想着上海也不错,离我家近,也方便照顾我爸。”
故事就此因为漫不经心开始走向尾声,杨超越去了上海,在高压的课程中边哭边没日没夜地练,她没有时间与陈意涵聊天,每天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偶尔接通电话,一听见陈意涵的声音,她就骤雨一样地哭,呜咽着说想她,想放弃。好几次通话,陈意涵只是陪着她,直到她哭累了睡着。
陈意涵去上海看望过她一次,她好不容易请假出来,两个人在外滩一起自拍,然后呢?还做了什么?想不起来了。
陈意涵独自在周四的夜晚走在收工回学校的路上,听着电话那头睡眠的气息逐渐平稳。凌晨的街道变得孤零零。
再后来,杨超越出道了,成为籍籍无名的小偶像,没有期望中的一夜成名,但也开始收获掌声与喜爱,同时到来的,还有更多的恶意及压力。她还是常常哭,也常常知足。
陈意涵从学校毕业,结识了很有才华的音乐制作人前辈,去了北京,开始专心打磨作品。很多个闷在房间里写歌的凌晨三点,她只好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一切与杨超越有关的舆论。
那个外滩的夜晚,除了旧手机里像素低劣的自拍,还发生了什么呢?想不起来了。人太擅长遗忘。
想不起来陈意涵牵着杨超越的手,指尖紧张地划过她的手掌心,忽然开口说:
“今晚的月色真美。”
但依稀还记得的是,杨超越回答:
“哪有月亮?”
06
故事本不该就此结束的。
杨超越在练习室的镜子前一遍遍地练舞,汗打湿了T恤与头发。她跳的是她们团出道时的主打。演唱会就在这个周末,队友们一同排练了一整天,都回去养精蓄锐,只有她留下来练习到夜里。她舞蹈根底不好,自己也知道。
压腿的栏杆上挂着毛巾,她抽下来,胡乱擦了擦湿掉的头发,靠着镜子浑身瘫软地坐下来。
最后一瓶矿泉水也见了底。
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跳这支舞,是出道不久的一次演出,她一开始央求陈意涵来看,陈意涵那个时候好像也开始变得有些忙,没太多精力搭理她,听说她演出的事情,只是说会尽力抽时间。到了临近演出的日子,她又后悔了,练习时总也跳不好,常常抢拍或者忘记走位,她不想在陈意涵面前丢脸,于是又推诿,说自己没能帮她要到门票。
杨超越把最后一瓶矿泉水也喝光,回想起有关这支舞的往事。
她想起陈意涵对于她的推诿好像也并不失落,淡淡地在聊天的那一头回了句“那好吧,你加油”。
察觉到了,为什么没有追问呢?
经纪人姐姐给她传回消息,陈意涵的公司那边客气地回应了期待合作,但近期艺人的工作较忙,可能没有时间约曲了。
杨超越问经纪人:“是她本人的意思吗?”
经纪人如实回答:“不清楚。”
她又找到陈意涵的对话框。
-最近很忙吗?
-有一点。公司都跟我说了你那边团队的邀请,不过最近实在没时间。
-没事。注意休息,别老熬夜。
-好,你也是。
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这周末演唱会,不知道你那天什么安排,不管你有没有空,我都给你留座位。
又是一小段沉默。
-好,你要加油。
杨超越垂下举着手机的手,将汗湿的后脑勺抵在镜子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水迹。
这是演唱会前的最后一个周四夜晚。她开始搜寻101.731。
两年前的陈意涵在孤零零的夜间练习室里为她聊“遗憾”。遗憾是,曾经以为还有很长很长的故事突然切换了片尾曲。
是直到结束,故事都没能迎来转折,平淡地开始,平淡地讲述,平淡地戛然而止,那些悸动的伏笔还未揭晓就失去意义。
杨超越听得口干舌燥,大量的出汗导致她有点缺水。
“……今晚的节目就快要结束了。明天,是我一位好朋友人生中第一次登台演出,在此,我要预祝她一切顺利。如果她听得到,我还要偷偷告诉她,我已经买到了演出的门票,明天,我会在台下一直陪你,把我的好运都分给你!”
已变得缺水的人,为什么还会掉眼泪。
“……我们马上要接听今晚的最后一位听众来电……”
掉着眼泪的杨超越没有半秒犹疑地拨通了那个7位的号码。
她被一个名叫“遗憾”的电台接入了信号。
“喂,你好,我是小陈。”
“你好,我姓杨,我上次打过电话。”杨超越抹着脸上的泪水。
“杨小姐你好?抱歉我听不太清你那边的声音,你可能信号不是太好。”电台节目中传来的杨超越的声音混杂了大量的杂音,听得并不真切。
“我确实信号不好,所以一直接收不到你,我好着急。”
“你可以开始了,我能听到噢。”陈意涵惯例很温柔。
“……陈意涵。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我。”杨超越吸了吸鼻子,清了嗓子的呜咽,“我是个艺人,我想请你来听我的演唱会。”
“什么?去听你的演唱会吗?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是什么时候呢?”
“两年以后。两年以后我会开演唱会。你一定要来,我会一直留着你的位置,也会再来邀请你,你一定要来好吗?”
她听出陈意涵在电波那头有些不解。
但最终,两年前的陈意涵坚定地回答她:“好。”
00
1月12日。上海。
当红女子偶像团体出道以来第一次大型演唱会。这两年,无人问津过,舆论缠身过,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演唱会一票难求,媒体们已长枪大炮准备发稿,更多的屏幕饭吃瓜路人等着场内观众的实时播报。
这是上海的一个平常的夜晚,有些冷,阴天,夜空中除了飞行轨迹,没有光亮。
虹桥机场的跑道上照旧起飞降落,内环高架照旧在晚7点堵得水泄不通。
演唱会在晚8点如期开唱。
场馆里的灯光变幻,欢呼浪潮汹涌。
气氛在最具人气的成员声乐solo时达到第一次高潮。观众席上亮起大片的紫色灯牌与荧光棒。
她穿着表演的短西装,在演唱完毕后倚靠在伴奏的钢琴边上,弹琴的乐手已经离场。
照流程,她要简短地说话。
她傻乐了一阵,开口说:“你们知道一生挚爱的英语怎么说吗?”
场馆里的回音瞬间便被热情的呐喊淹没,许多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得意地笑:“不知道了吧~是you,一生挚爱,是you。”
观众们疯狂尖叫起来,她却有些不好意思:“哎哟,油腻死我了。”
她拿着话筒,慢慢地走到舞台中央来。
“好啦。说点正经的。”
场馆里的浪潮平息下来,等待着她。
“今天,我邀请了一位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到场。”
她扫视着观众席。
“不过我们约定好了,我相信她就在这里。”
她放弃寻找,笑起来,美好的笑靥投印在大屏幕上,有几分傻气,却好看得无懈可击。
“我有一句话想对她说。”
场馆内的两万人在等待她开口,无数人通过网络关注她今夜的一举一动,某个遗失的电台打开了天线,开始接收迟到的信号。
这个夜晚无风无月无星光,她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中央。
“我想对她说。”
她说。
“今晚的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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