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四季
一个短篇丨杨超越×陈意涵
真·流水账预警。
送给小柯，因为写的时候，正在吃小柯送给我的兔兔。祝小柯和她的女孩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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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腌笃鲜：
腌咸肉与新鲜五花肉切块焯水。春笋去皮，切滚刀块。
咸肉、五花肉加入葱姜一起熬汤，大火烧开后加入春笋与少量绍酒，转小火。
一个半小时左右，肉酥烂，汤浓白，调味起锅。」
腌笃鲜的做法就贴在家里的冰箱上，午时的分针贴在时针边上，屋外院子里夹竹桃过于茂盛的叶子贴在窗玻璃上，陈意涵贴在杨超越身上。
“好不想去出差呀——”像猫一样的女孩子黏在女孩子的身上。
“出差有啥不好的，成都多好玩啊，”杨超越剥着春笋的皮，说话的时候，就稍稍往肩膀上的小脑袋侧一侧脸，“回来记得给我带兔头吃。”
她将春笋剥净，剩下鲜嫩的尖尖，然后从沥水架上拿过刀来。
“你就惦记兔头！”
陈意涵有些假装的不乐意，正要松开环着对方腰的手，稍微往后退开，杨超越忽然喊了一声：“别动！”吓得她又紧紧黏在她身上。
杨超越利落地切起笋。
“干嘛呀？”黏在身后的猫又变成受惊的小兔子。
“我这拿着刀呢，你乱动，我会切到手的！”她说这话时蹙着眉头盯着刀下的笋，陈意涵的小脑袋挨在她的肩膀上，侧头看她一本正经的小表情。
“……小骗子。”
骗子的眉头舒展开，得意地笑起来，骗一个拥抱怎么能算骗呢，她觉得光彩得很。她将切好的笋都倒进盐水里，身后的女朋友又要跑掉，她捉住她放在自己腰上的蓄谋逃跑的手。
“又干嘛？这下你不切东西了，还不让走了吗？”
“我冷！”她撒起娇来。
被骗的人于是心甘情愿地变成人形毛衣，三月的春寒正盛，早间下过一场雨，从院子里透着窗溢进来了清新泥土的味道，杨超越在早市上买了当季的笋，新鲜得就像正从雨后的小院里破土而出。
这天是周末，陈意涵不去上班，她们的早午饭只吃一顿，是陈意涵做的口味有些咸的牛奶炒蛋搭配培根。吃过以后，一个陪着另一个提前料理晚餐的食材，这要花一个正午的时间，倒不是“料理食材”耗时过长，而是“陪着”这件事更费时间。
互相盯着不让对方跑掉，实在是很花时间。
杨超越时不时地侧头看一眼陈意涵，距离太近，只能看清她好像一汪水的眼睛，陈意涵的心跳就贴在她的肩胛骨上，她的手上沾了水，窗外是雨后的三月，一切都湿润又干净。
陈意涵的眼睛与陈意涵的心跳，陈意涵像湿润又干净的三月的雨天。她乱七八糟地想着。
“我去出差，小朋友自己在家里会认真写毕业论文吗？”
“会啊，你赶紧走，别在家影响我！”小朋友撅着嘴就势卖起乖来，是年纪只小九个月的小朋友，比女朋友迟一年毕业，却厚脸皮地跟着搬过来。反正大学四年级没有课，不常往学校跑，于是小朋友将自己寄养在陈意涵的家里。
她们争吵时，杨超越会呜呜呜地装可怜，说谁叫我寄人篱下呢，陈意涵就只好憋一肚子气地让着她，一直等到她用一个吻来消解她。
她们的生活从陈意涵毕业开始变得很规律，工作日的晚上早早熄灯，一整个周末窝在一起无所事事，春假的时候一起去泡温泉。杨超越在减肥，她就快要拍毕业照了，她在家里固定负责两件事情，做饭，还有等陈意涵回家。每天晚餐的时候，她眼巴巴地看着陈意涵吃掉大部分的肉。
切好的笋浸泡在盐水里，五花肉在水槽里化冻，为隔日的便当腌制的鸡腿肉则用保鲜膜盖了起来。她们在春天的厨房里黏着对方一整个正午。陈意涵挨在杨超越的肩膀上，说自己有些困了。
冰箱上腌笃鲜的菜谱旁边还贴着另一张便签，上边写了歪七扭八的几个正字，陈意涵每忘带一次杨超越为她准备的便当，杨超越便在上边记上一笔。
都是仇，都要还的。
她们一起窝在床上准备午睡，换杨超越从背后将陈意涵抱在怀里。陈意涵要去成都出差，大概去一个礼拜，她惦记着陈意涵给她带回来礼物，惦记得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她觉得陈意涵在她的半梦半醒间好像是她心脏上的一个吊坠，挂在上面牵动着她，让她时刻都放不下。她忽然想起“牵挂”这个词，心想汉字真是形象演绎，两个字就写明白了“牵挂”。
女朋友软软的暖和的身子在她的怀里好像一只随时都会溜走的春天的猫，她得留心地盯着。
午间的半梦半醒间，杨超越这样想着。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我们养只猫吧。”
“怎么不是狗？我喜欢狗多一点。”
“不许养狗。”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你们狮子座真是霸道。”
抱着的时候不许乱动，想要养狗也不许。
“你都有我了，不许养狗。”
“干嘛？你还跟狗争宠吗？”陈意涵三月一样的声音带了慵懒的春困，又带了笑意。
“就不许。”
她们说着傻话在春天里一起睡去。
02
回想起来，她们大概是在夏天的时候认识的。
杨超越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里打工，又做帮厨，又做服务生，偶尔还顺便送送外卖。
馆子就是很普通的苍蝇小馆，四五张桌子，学生上课的时间无人问津，杨超越没有课的时候，就坐在店门口晒太阳，伸着两条长长的腿。她的长相让这家馆子都变得热烈起来，她笑，客人们就觉得今天的食材大概很新鲜。
陈意涵就在这家小馆子里第一次遇见杨超越，那时她坐在一群学生会同僚中间，杨超越一个一个为她们点单，挽着衬衫的袖口，扎着凌乱的马尾。
轮到她的时候，她看着菜单犹豫。
杨超越转着笔，耐心地等她，她看着菜单，却总留心着杨超越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像一束灼人的追光。她无意识地撩起头发，露出耳朵与一点点侧颈，小馆子里没有空调，只有摇头的风扇。
然后杨超越开口说：“天热没什么胃口的话，要不要试试鸡丝凉面？”
她抬头与她对视，笑着答说好，她就利索地转动白净的手腕在纸上写下来。
鸡丝凉面是杨超越亲手做的，黄瓜切得很细，鸡肉撕成一丝一丝的，面煮熟以后过了冰水，然后拌上芝麻酱、醋、盐、糖与辣椒油调制的浇头，是凉爽的酸辣味。
他们一伙人从小馆子里鱼贯而出时，杨超越挥手跟他们说拜拜，陈意涵经过她身边时，她低声问她：“好不好吃？是我做的。”
陈意涵愣了一下，傻里傻气地回了一句：“我都吃光了！”
下一秒她就跟着同伴匆匆地走进夏天的大太阳底下，她的目光随着自己未落的话音折返，看见杨超越迎着光，冲她笑得比夏天的日头更晃眼。陈意涵在这一刹那懂得了什么叫作“惊鸿一瞥”。
因此在初相识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意涵每次梦见杨超越，都梦见她耀眼得好像是马上要融化掉的光亮，暖暖地晒着她，无限接近她，充溢她，又叫她怎么都摸不着，让她在夏天的空调房里口干舌燥地醒过来。
因此她每天都没有什么胃口，只好吃了半个夏天的鸡丝凉面。
直到杨超越来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过暑假？”
她着急地把还没嚼烂的面条都咽下去，窘迫地看了杨超越半天。
“那你……暑假不回家吗？”她反问她。
“我回家了谁给你做鸡丝凉面？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什么时候辞职过暑假。”
陈意涵被夏天的日头晒红了脸。
“……那明年夏天呢？”
倒也没人关心鸡丝凉面，只是关心过了这个夏天，还能不能见上面。
杨超越撑着脑袋看她。
“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陪你多几个夏天。”
后来的每个暑假她们都习惯晚一点离校，宿舍楼变得空荡荡，好几个楼层间只剩下她们两人，她们在盥洗室里打闹，刷着牙时忽然玩起泼水的游戏，又忽然亲吻，夏夜变成唇舌间冰凉的薄荷的味道。
她们无所事事，除了相爱什么也不干。
她们花费许多个夏夜抵死缠绵。
陈意涵因此变得喜欢夏天，一开始最喜欢夏天，后来又觉得，一年四季都好，只是夏天紧闭门窗的空调房比其他季节里的要来的更安静，她在杨超越身边醒来，可以更专心去看杨超越熟睡的孩子气的脸。
毕业以后，杨超越夏天里最喜欢去逛超市，因为冰箱里总在缺货，西瓜，可乐，冰棍，北冰洋。陈意涵偶尔想要到冰箱里去拿点什么东西喝，杨超越就像只鸵鸟一样飞快地先她一步跑到冰箱门前，假扮夏日冷饮店的老板，问她，美女今天买点什么呢？
陈意涵说看你这个轻浮浪子的样子，于是下一次就改了口，问她，这位美丽小姐，今天买点什么呢？
陈意涵说冰可乐有没有呢？
老板说有的，今天才新鲜进的货呢。
那么多少钱呢？
杨超越就蹭地一下举起自己手机里的收款二维码，说一瓶10块钱哈。惹得陈意涵身体里的东北血液一直沸腾，扬言要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非暴力不合作后老板又换了剧本，开始扮演被黑社会大哥强收保护费的民间弱女子，大哥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挑起眉毛，说这是哪来的俊俏小姑娘呢？杨超越吓得满屋子乱跑，最后又自投罗网地跑到床上去。
夏天的夜里开着空调，如果赤身裸体，即使盖了被子也还是有点冷，于是她们总交缠在一起睡去，哪里的蝉在叫，叫得好像星星在闪，她们就像夏天的蝉，为了惊鸿一瞥而自投罗网。
入睡前杨超越问道：“明天想吃点什么？”
陈意涵迷迷糊糊地应：“想吃鸡丝凉面。”
03
陈意涵的生日在秋天，天刚刚变得干燥凉爽的时候。这个天气的话，她们喜欢在晚间的饭后出门溜达。两个人都毕业后，她们搬过一次家，家附近路过石板桥就是电影院，她们牵着手趿着人字拖在街头巷尾瞎逛，买一兜新鲜的水果，或者买两张正在热映的电影票。有些电影烂得可以，杨超越把爆米花吃完了就赖在陈意涵的肩上睡着，陈意涵也觉得无聊了，就低下头来玩一玩杨超越的手。石板桥下有些不干不净的小吃摊贩，烤冷面或者铁板煎豆腐，她们也常去光顾。
她们站在小吃摊的铁板前，看着老板将滋啦滋啦响着的豆腐仔细地翻面，又刷上酱汁，杨超越探头去大声地说：“老板多撒点葱，这位美女喜欢吃。”
于是整条石板桥都知道陈意涵这位美女爱吃葱了，美女说杨超越你等着，我三天之内sa了你。杨超越说你舍得吗你舍得吗你舍得吗，一边复读一边蹦蹦跳跳跑过石板桥。
她们穿着款式相同的短裤，秋风一起，就被吹得往家跑。她们拉着手，杨超越总跑在前面，陈意涵软软的针织外套的下摆飞扬起来，落在最后，为她们兜回去一衣摆的秋天的风。
陈意涵在这段日子里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写得很碎，比如今天想吃螃蟹下酒了，最近上班路上都听哪个乐队的歌，杨超越新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每天临睡以前，她坐在床上，把日记本放在屈起来的膝盖上写，杨超越在旁边软软地挨着她，有时候是坐在她身后环抱着她，将两条腿伸得长长的，左右摇晃着脚丫企图吸引她的注意。
有时候她们吵架了，陈意涵兀自伤心，也不写日记了，杨超越就自己偷摸地替她写，她写：
“今天天有些凉了，我发现一个秘密，杨超越原来是头猪，我不该对一头猪置气。杨超越理应非常爱我，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要听她讲她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不止要听，还要仔细地写下来，好像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杨超越太知道，陈意涵把她当作全世界最了不得的事，因此就算互相把对方气得又哭又笑，也很快地就屈服于对方的亲吻与撒娇。
在一起了好几年以后，她们不再有精心准备生日礼物的习惯，陈意涵日记本里写着的碎碎的一个又一个愿望变成她们贴在冰箱上的计划，哪一道菜的菜谱，哪一个目的地的旅行攻略，以至于后来陈意涵都想不到能够许些什么秋天里的生日愿望，于是年复一年地许愿两个人可以一直走下去，一直到白头。
陈意涵说你是去哪里找到我这么好哄的女朋友的呢？
杨超越说我真羡慕我的女朋友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朋友。
陈意涵说是吗，我女朋友是吃面送的，你喜欢你也去吃吧。
其实陈意涵总觉得杨超越把这天上的小星星都摘给她了，她也不要大的，只要小小的那一些就可以，她也不要别的谁来当女朋友，只要吃面送的那一个就可以。杨超越是她心目中手可摘星辰的少年，有时候又是软软的爱哭鬼。秋风起，又转寒，她摘给她的星星散了一地，好像过冬的储备一样。
她们就这样把对方藏进自己的心脏，像两只藏起坚果的松鼠一样入冬。
冬天的事情说起来更简单。她们在家里煮火锅吃，夜里睡得更早。
火锅底料被倒在锅里稍微翻炒，滋啦地爆出一屋子牛油的香气，然后加入热水，再把超市里买来的冷冻丸子都一股脑地丢进去，在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地再一次煮沸。
杨超越用筷子把烫口的丸子一个接一个地串起来，像个糖葫芦一样，自己吃一个，呼一呼热气，递到陈意涵嘴边让她吃一个。明明锅里还有的是，两个人黏在一起，好像就总要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火锅冒起的热烟遇着冬天的冷空气变得更加缭绕，餐桌边上的窗玻璃变得雾蒙蒙，像冬天洗过热水澡后的浴室镜子一样雾蒙蒙，她们一起洗过澡，陈意涵光着身子在镜子上画画，画得丑不拉几，又签上自己的大名，杨超越一边笑话她，一边拿着大浴巾来将她一把裹住。
就连吹风机都有记忆，陈意涵记得买吹风机的那一天，杨超越在路上晃悠着，说陈意涵我回去帮你吹头发。
她就真的帮她吹了好多年的头发。
她们两人都爱哭，天一冷，好像更容易难过。陈意涵是像个多愁的少女一样哭，为了一部电影，为了邻居家的狗狗过世，一点声音都不出地哭，哭得要杨超越来吻她的眼泪。而杨超越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哭，加班到半夜没吃上饭回家哭，做不好一件想要做好的事情哭，哭得脸皱成一团，躲进陈意涵的怀里，陈意涵顺着她的啜泣，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然后又捧起她的脸擦一擦，说我的小朋友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呢。
她是她的小朋友，而她是她的小女孩，她们在对方的身边不长大，又为了对方变成最温柔的遮蔽，变成手可摘星辰的少年。
她们计划下一个目的地去日本，计划边看着富士山边泡温泉。陈意涵翻着攻略，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学地理学过一个词叫“雪线”？
杨超越说大概记得吧，是说到了海拔多少米的地方，再往上，就是常年积雪的地区。
陈意涵说我就像是雪线以上的积雪一样。
杨超越一头雾水，说那我呢？
陈意涵说你是山顶的日出。
于是杨超越就开始臭美起来。其实陈意涵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她后来写在日记里面。
“我就像雪线以上的积雪一样，终年不化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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